《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当我们谈论资本主义时,我们会想到什么?也许大部分的中国人都会和我一样,想到马克思在他著作中所猛烈批判的那句“资本来到世间,它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那么,是不是韦伯所定义的资本主义精神与马克思的一样?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韦伯所指的资本主义精神是什么呢?它与新教伦理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在阅读完全书之后,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渐渐浮出水面。

一、宗教信仰与社会分层

在书的开头给出了一个人口统计学的结果,它反映出了不同信仰群体的经济状况以及不同信仰群体的教育状况。也就是韦伯在书中所说的引起激烈讨论的现象,即:在近代的企业里,资本家与企业经营者、连同熟练的上层劳动阶层,特别是在技术上或商业上受过较高教育训练者,全都带有非常浓重的基督新教的色彩。作为巴登的老师,韦伯写作的出发点与根本设问,正是基于这样一个宗教信仰与社会分层的现象,他需要为这样一个现象给出他的合理解释。而在当时流行的解释是:属于何种宗派似乎不是经济现象的原因,在某种程度上倒可以说是其结果。也就是所谓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然而韦伯所认定的原因却与主流相反。他认为,这样的不同必须从宗教信仰的恒久的内在特质当中来寻求,而不是单只求之于其一时所处的外在历史—政治情况。 于是在接下来的论述中,他便从宗教信仰内在的特质中寻求天主教徒与新教教徒两种不同生活倾向与社会分层的解释。而在给出他的解释之前,其实当时也早已对二者的出世与俗世给出过定式化的解释。这种定式化解释是:天主教 的“超尘出世”、其最高理想所显示的禁欲特色,必然导致其信奉者对于此世财货不大感兴趣;而新教则重“俗世享乐”,比起天主教徒更爱危险刺激但可能带来荣耀与财富的生活。对于这种定式化的解释,韦伯通过举例法国加尔文教徒同样有着似天主教一般超尘出世的禁欲特色但却对资本主义的发展有着主要促进作用来反驳。他认为诸如天主教(所谓的!)“超尘出世”基督新教(所谓的!)唯物主义的“俗世享乐”以及诸如此类的许多观念,在此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而且既不符现今情况,至少更不切合既往的过去。 然而,如果放弃定式化的解释,又该如何解释超尘出世与资本主义的关系呢?韦伯认为,超尘出世与资本主义二者内在反而有着一种内在亲和性。

二、资本主义“精神”

1.理性型与价值判断无涉的研究方法

什么是韦伯所认为的资本主义精神?作为《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的核心关键词之一,要想对韦伯所指的资本主义精神有一个深刻的理解,那么就需要了解韦伯在论述他所认为的资本主义精神所用的方法。 首先,他所采用的方法是理性型,或者称为纯粹型或者理念型,也就是把某一类事物进行提纯,将其最本质的特征提取出来以帮助我们理解其文化意义。简单来说就是对某一特殊人群的特质的提纯。 此外,他也坚持着价值判断无涉这样一个重要方法。这个是相对于他当时所生活的时代的讲坛社会主义而言,也就是大学教师能否在课堂教授其个人价值?或者说科学研究本身能否自身产生价值判断?正是因为坚持价值判断无涉,所以,韦伯在一开始,其实是并没有带着强烈的价值判断来对资本主义进行研究。

2.富兰克林式的资本主义精神——资本主义精神的典型代表

在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他以肉身化的个体——富兰克林作为资本主义精神的典型代表对资本主义精神进行了一个举例说明。富兰克林被称为“清教徒美德的无暇代表”,在书中,韦伯引用了富兰克林的许多话语来说明什么是资本主义精神: “记住,时间就是金钱;记住,信用就是金钱;记住,金钱天生具有孳生繁衍性。钱能生钱,钱子还能生钱孙,如此生而又生。五先令一翻转就是六先令,再一翻转就成七先令三便士,然后一直翻转到一百镑。手头的钱越多,翻转孳生出来的钱就越多,所以获利也就节节高升,越来越快。杀死一头母猪,等于是杀了它所能繁衍的成千上万头猪。毁掉五先令,等于是谋杀了(!)它所能孳生的一切,不知有多少镑。” 富兰克林所认为的这种生活智能在克恩伯格的《美国厌恶》里被总结为:“从牛身上榨油,从人身上榨钱”,然而在此种“贪吝哲学”里所突显出来的特色,是信用可靠的诚实人的理想,尤其是,认为个人的义务在于以扩大自己的资本作为前提利益且为目的本身的想法。

3.资本主义学术化的定义与资本主义精神

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除了以富兰克林作为资本主义的典型代表外,韦伯也给出了他学术化的定义: 本文所谓的“资本主义精神”的概念,就是在此种特殊意涵下指称的。当然,指的是近代的资本主义。因为,此处所谈的仅止于此种西欧一美国的资本主义,这自然是由于提问的方式使然。在中国、印度、巴比伦,在古代与中世纪,都曾有过“资本主义”。然而,如我们将看到的,它们全都欠缺那种独特的风格。 在这里,韦伯认为资本主义有两种定义,一种是广义上的资本主义,这是在中国、印度、巴比伦,在古代与中世纪,都曾有过的“资本主义”。而另外一种则是狭义上的资本主义,也就是本书所要探讨的资本主义,是一种仅仅存在于西欧——美国的资本主义,这里的资本主义拥有这其他地区和国家所欠缺的独特风格。那么不禁会发问,韦伯所称的狭义资本主义的独特风格也就是所谓的资本主义精神是什么呢? 在书的后文,韦伯给出了他的回答,这种独特风格是:“赚钱,赚更多的钱,并严格回避一切天生自然的享乐。褪尽一切幸福主义或者是快乐主义的念头而纯粹地认为,赚钱就是目的本身。营利变成人生的目的,而不再是为了满足人的物质生活需求的手段。” 可是,当赚钱就是目的本身,营利变成人生的目的时,似乎人的意义便不再重要了。正如韦伯也不禁想要用“铜墙铁壁般的桎梏”来形容现代资本主义,个人呱呱坠地其中,然而却被这样的准则与规范所深深桎梏着,要是背离或者不愿意适应这样的规范,那么就会变成失业者沦落街头。正如《摩登时代》中所描绘的那个时代那样,人被机器所捆绑,所桎梏。

4.近代资本主义与前资本主义的差别与近代资本主义精神的诞生

在接下来的部分,韦伯对近代资本主义与前资本主义的差别进行了论述。他人为二者的根本差异并不在于欲求。对于钱财的“欲求”有多大程度不同的发展,并非区别的分殊所在。因为贪财与吾人所知的人类历史同其久远。对钱财的欲求是自古以来根植在人性中根本的存在。 那么区分二者的究竟是什么呢?韦伯认为,二者的根本差异不在于欲求,而在于克服传统主义。那么传统主义是什么呢?韦伯用按件计酬的发现对什么是传统主义加以论述。在按件计酬中,他发现提高论件计酬费率的结果,往往并不是增加、反倒是减少了同一时间内的劳动量,因为劳动者对于费率提高的响应,不是一日工作量的增加,而是减少。 也就是说,如果每收割一亩(Morgen)地的报酬是一马克时,有个人一天收割2.5亩,所以一天就赚取⒉.5马克,若是将论件计酬费率提高为每亩1.25马克,那么结果并非如预期的,他会为了较高的赚钱机会而收割到3亩,从而赚到3.75马克——照理说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然而相反的,他却一天只收割2亩,因为如此一来照样可以赚到2.5马克,套句《圣经》上的话说,这让他“知足”了。赚得多反不如做得少来得愉快。他不会问:我一天能赚多少,如果我把工作量放到最大程度的话?而是问:我必须做多少工,才能够赚到我一向所得的报酬(2.5马克),从而满足我的传统需求?这不过是我们称之为“传统主义”的那种心态的一个例子:人们并非“天生”就想要赚得愈多愈好,而是想单纯地过活,过他所习惯的生活,而且只要赚到足以应付这样的生活就好。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韦伯的论述中,传统主义对应的便是那种知足心态。也就是前资本主义中的传统主义对应的并不是赚越多的钱就越好,而是只需要赚到足以应付生活的钱就知足。而近代资本主义所克服的正是这样一种知足的心态。 因为不知足,所以近代的资本主义,当巨额的财富赚了来,却并不放贷取息,而是不断投资到事业上进行再生产以获得资本更多的扩展。而昔日安逸舒适的生活态度,便在这样的过程中让位给了刻苦的清醒冷静。迎头跟进的人就出人头地,因为他们不愿消费,只想赚钱;仍想按老路子过活的人势必得节衣缩食。而带动此番变革的并不是新货币的注入,而是新的精神,亦即“近代资本主义精神”,灌注了进来。其背后的逻辑是,当传统主义中的知足心态被克服,近代资本主义精神便诞生并注入进来资本主义社会中。

三、从天职到禁欲——看新教伦理如何塑造资本主义精神

1.路德的职业观——天职观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进行财富的积累往往是在特定的职业中。因此按照这个思路韦伯分析了现代职业观的兴起过程。 将“无休止地赚钱”作为人生的最终目的,这样一种在中世纪被普遍认为龌龊贪婪的做法,在资本主义的产生初期,竟然成为资产阶级的精神指南。如此有悖传统的现象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从某种程度上讲,“Beruf”一词意涵的转变,也即世俗职业“天职观”的确立,在其中发挥了首要且无可替代的作用。 马丁·路德在翻译《西拉书》时,将原先仅仅具有“神所交付的使命”这一宗教意义的德语词“Beruf”,首次赋予其“世俗职业”的涵义。此前只有宗教圣职才具有的“天职”观念,相应地被移用到了世俗职业中来,世俗生活中责任的践履因而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这成为其后资本主义精神得以产生发展的一个前提。 这种变化有其内在的思想基础。随着路德因信称义思想的发展,他对于传统“自私冷漠”的中世纪修道院生活越发感到抵触,反而认为世俗的职业劳动是符合“邻人爱”教义的行为;并指出,按照神意“履行世俗义务,是讨神欢喜的唯一之道”。而“荣耀神”正是基督徒的天职所在。因此,在神面前,所有职业具有同样的价值。如此,路德事实上将世俗职业的道德地位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之后卡尔文派等其他新教教派主张“入世禁欲”并将这种精神成功应用于资本主义经营,从根源上讲,都离不开世俗职业天职观的确立。 然而路德的改革成效很大程度上也仅限于此。韦伯认为路德职业观与传统主义存在着太多的联系以至于从路德的职业观中是无法诞生韦伯所谓的资本主义精神。真正将天职观在现世中发扬光大,并直接推动了资本主义精神建立的,是卡尔文派。

2.卡尔文派:

2.1加尔文派的神学特色:神恩蒙选、预定论

入世禁欲的重要思想基础,在于卡尔文派教义的核心—上帝预定论。卡尔文认为,“被拣选”者与“被抛弃”者的命运早在创世纪以前已经注定,而这完全源于神不为人知的意志,目的只是在于让神的荣耀得到称赞。

2.2入世苦行的目的:荣耀神

这种特别救赎的预定论造成的影响可以从以下两方面来理解。一方面,上帝被认为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基督徒生而为人的目的即在于尽己所能以增加神的荣耀。而神所要的是基督徒按照他所定下的定律与秩序,完成社会事功。因此,基督徒为了求取神的喜爱,必须积极从事现世劳动以完成事功。“时间无限宝贵,丧失每一刻钟就是丧失为增耀神的荣光而劳动的每一刻钟。”娱乐、纵欲等一切虚掷光阴的行为,显然是与更好地完成事功相违背的,因而被排斥在外,入世苦行成了荣耀神的最好手段。

2.3对救赎确证的疑问与入世禁欲

另一方面,对于个人来说,是否被拣选以及如何知道是否被拣选,成为始终萦绕心头的最大问题。在加尔文派中,信徒虽不能得到上帝拯救的确信,但可以通过在现世的努力奋斗完成事功、取得成就,来解除对被拣选与否的揣测不安。这给了新教徒以入世苦行的强大心理激励。以上两方面的影响最终都推动了新教徒入世禁欲,在现世职业中努力奋斗。 ####2.4系统化、理想化的生活方法 然而卡尔文派的贡献不仅在于推动了入世禁欲观念的产生,更在于将这种苦行的生活系统化、理性化,并使之成为现世生活的基本准则。 卡尔文教教义凸显了上帝的无限性,使人感到“内在空前的孤独感”:被拣选与否早已前定,唯有被拣选者才能与上帝在灵魂上取得沟通。牧师、圣礼、教会都无法窥测或改变上帝的意志,因此也都不可能帮助他解除这种莫大的孤独。甚至连神也不能,因此,卡尔文派排斥一切感官或情感的要素,废除忏悔告解制度,因为神的无限性早已决定,这些不仅丝毫无助于自我救赎,而且只能带来更深的罪恶。 天主教承认,人可以凭借善功得救。这就意味着人可以通过为恶后的积极行善来弥补先前犯下的过错。这就形成了一种犯罪、忏悔、赎罪、再犯罪的循环。人性中固有的惰性在此并未得到消除,现世生活仍然具有无计划、无系统的特点。而卡尔文派则彻底否定了善功称义的教义,认为人不可能通过忏悔或教会的恩宠而得到赎罪。相反,信徒只能通过时时刻刻系统的自我检视来取得对救赎的确信。 正因为信徒只能通过时时刻刻系统的自我检视来取得对救赎的确信,因而需要恒常的反省、克服自然享乐的状态、形成苦行的性格,这些成为首尾一贯,追求系统化生活的方式,最后导致了整个人生和社会的理性化,最终塑造了资本主义精神。

3.入世禁欲与资本主义精神的关系

路德译经使俗世职业具有了与宗教职务同等的价值,而卡尔文派又使入世禁欲成为俗世职业中理应普遍遵循的原则。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使入世禁欲的思想在资本主义营利行为中“名正言顺”地得到贯彻? 按照韦伯的思路,这仍然是教义发展的结果。

3.1财富观

清教徒代表人物巴克斯特指出:“如果神指示你一条道路,按此道路你可以以合于律法的方式比其他道路赚取更多的利益,而无害于你或他人的灵魂,但你却拒不接受而选取另一条获利较少的道路,那么你就是违逆了你的诏命……你可以为神劳动而致富,但当然不是为了肉欲和罪恶。” 换言之,按照神的指示,为神劳动并获取利益,不仅是信徒的权利,更是一种义务。在方法正当的前提下,任何人如果不努力工作以谋求更多的利益,就是违背了神的命令。神与人的关系犹如主与仆,仆人作为主人的管事,为主人更好地管理财产,使财富之源不断,乃是应尽的本分。仆人不会因使钱财增加而遭到解雇,人类也自然不会因合理营取利益而被神抛弃。 清教徒所认为的是:财富本身是危险的。然而在道德上真正要排斥的,是在财产上的安然歇息,是财富的享受随之带来的懈怠与肉欲,尤其是离弃“神圣”生活的追求。但只要不是安于享受财富、将谋求财富当作人生的最终目的,仅仅将其当作侍奉神的有效手段,那么,这种行为便是无可非议的。非但如此,信徒合理且孜孜不倦地追求利益乃是信仰纯正坚定的证明,神必将以财富作为对信徒的祝福。 如此,“禁欲以营利”就被赋予了一种伦理上的荣耀,资产阶级也就自然具有了道德优势。昔日为人所不齿的汲汲营利,现已被以入世禁欲苦行、求取事功为特点的资本主义精神的光环所笼罩,成为正当且高尚的人生追求。

3.2时间观

也正是在这样的逻辑之下,新教徒会认为浪费时间是恶。因为“时间无限宝贵,丧失每一刻钟就是丧失为增耀神的荣光而劳动的每一刻钟。” 因而,当我们从宗教的角度去理解新教徒的财富观、时间观、劳动观时,会发现他们对于财富、时间、劳动的观念并非从个人角度去理解,而始终是从宗教的背景角度去理解的。追求财富,不浪费时间,努力劳动与工作是个人指向神或者荣耀神的一种体现。财富并不是为了此世的享乐,而是最终指向一个信仰,是他们所信仰的神,财富是为了荣耀神,增进神的荣光。而贫穷则有损神的荣光。至此,韦伯对于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逻辑链上的论述已经完成。然而在他去往美国看到了当时 “断根的资本主义”时,他也不禁违背了前面他所提到的价值判断无涉的研究方法,对那样的资本主义进行了一番猛烈的批判。而这断批判太过于精彩,以至于我不禁将其全文摘录下来。

四、对断根的资本主义批判

清教徒想要成为职业人(Beru f smensch)——而我们则必须成为职业人。因为,禁欲已从僧院步入职业生活,并开始支配世俗道德,从而助长近代经济秩序的(虽然受到机械生产的技术与经济的前提条件所束缚)那个巨大宇宙的诞生;而这宇宙秩序如今以压倒性的强制力,决定着出生在此一机制当中的每一个人(不只是直接从事经济营利活动的人)的生活方式——而且恐怕直到最后一车的化石原料燃尽为止,都还是如此。 依巴克斯特的见解,对于外在事物的顾虑,应该只是像件披在圣徒肩上的“随时可以卸下的薄斗篷”。然而,命运却使得这斗篷变成了钢铁般的牢笼。禁欲已着手改造世界,并在这世界踏实地发挥作用,结果是,这世间的物资财货,如今已史无前例地赢得了君临人类之巨大且终究无以从其中逃脱的力量。如今,禁欲的精神已溜出了这牢笼——是否永远,只有天晓得?总之,获胜的资本主义,既已盘根在机械文明的基础上,便也不再需要这样的支柱…… 没有人知道,将来会是谁住在这个牢笼里?在这惊人发展的终点,是否会有全新的先知出现?旧有的思维与理想是否会强劲地复活?或者!要是两者皆非,那么是否会是以一种病态的自尊自大来粉饰的、机械化的石化现象?果真如此,对此一文化发展之“最终极的人物”而言,下面的这句话可能就是真理:“无灵魂的专家,无心的享乐人,这空无者竟自负已登上人类前所未达的境界。” 韦伯最后这番话设问的背后,包含着对人类文化深深的担忧。最后一句话,“无灵魂的专家,无心的享乐人,这空无者竟自负已登上人类前所未达的境界。”韦伯如同先知一般,没有进入他时代的宿命性的悲剧,他作为一个先知一语成谶,为我们揭示了我们现代人必须承受而无法逃脱的那种命运。没有灵魂的专家,没有心肝的享乐人。而这样的人在我们生活的周遭比比皆是。 最终我们可以发现,韦伯给我们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双重性,内在的矛盾以及它悖论的地方。一方面资本主义作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产方式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便利,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对我们现世的生活带了便利。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也看到正如韦伯所分析的那样,资本主义强制性,压迫感使每一个人都无力逃脱,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这当中的深深的压抑与异化。而身处牢笼之中的现代人,我们也始终处在这样一种深深的,不可名状的焦虑感当中。

五、引发的反思:时代的伦理危机

未经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苏格拉底

为何反思?恰恰是存在时代的伦理危机或者说是判断存在这样的伦理危机,所以才需要反思。当我们谈及我们这个时代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把我们这个时代称之为后现代,而所谓的后现代往往却是非常难以捕捉它的特质。可以感受到的是,后现代往往是琐碎的、碎片的、庸俗的这样一个时代。那么这样一个时代是不是还存在所谓的时代精神呢?如果我们要来捕捉我们这个时代根本性的、总体性的特质似乎找不到一个人或者一个肉身来代表这个时代的时代精神。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早已不见了“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的诗意与悠然,却是正印证了这样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兮,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么是不是这样?为金钱或者说利益的追求是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特质?我想,这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和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都在试图回答的一个问题。 他们对于资本主义的反思,不断地追问意义的精神是非常值得学习的。20世纪、21世纪的人类往往太过于重视工具理性而忽视价值理性。正如世界大战中的德意志民族,为何这样一个擅长理性思考的国家却犯下了屠杀同胞的滔天大罪?他们用最为精妙的工具理性设计出了效率最高的杀人机器。可以说在这个过程中,工具理性达到了最高峰,可恰恰价值理性却极度的缺失。可以说在这当中,人的良知遭到了最基本的挑战,这也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以及《资本主义与文化矛盾》中韦伯和贝尔想要警示我们的最基本的问题。 我们这个时代毫无疑问存在着时代的伦理危机。例如金融背后的伦理危机:金融危机的发生,这么多人的命运掌握在这么少的人的手中。资本家对金钱的追逐导致无辜百姓失业,无辜百姓的命运就掌握在华尔街少数金融巨鳄的手中。那么这些问题最终要归结到资本主义,资本家本身吗?在韦伯的书中,在贝尔的书中,他们都给出了他们的回答。除了这个以外,三聚氰胺奶粉的背后是食品安全的伦理危机;全球气候变暖生态破坏的背后是生态的伦理危机;在《媒介伦理与法规》课程中我们学习到的媒介寻租是媒体人的职业伦理危机……时代的伦理危机如此深刻,那我们又该如何反思?

认识你自己!——德尔斐神谕。

在我们这个时代,也许最难做到的是自知与自识。韦伯与贝尔都在他们的著作中努力地想要认识自己,认识自己的文化。他们带给我的反思是:在我们认识我们的外部世界的时候,是否带着一副有色眼镜?以至于我们观看万事万物的时候都脱离不了这样一副眼镜的遮蔽?而在某种意义上,只有经过足够的反思,才能够逃脱这样的遮蔽与障碍。真正得走出个人的中心主义乃至文化的中心主义,看到一个更加开阔的世界。 以他人为镜,以文化为鉴。想要真正以他人为镜来达到认识自己的目标,那么这个他人或者他者最好是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没有差异的个性不是真正文化意义上的他者。在差异性中反思。把以他人为镜上升到以文化为鉴。韦伯便是如此做的:在他随后的《诸世界的宗教与经济伦理》中更是进行了一个以文化为鉴的恢宏计划。可谓良苦用心。 在韦伯论述的最后与贝尔的全书,我们都可以感受到他们对人类文明前途命运的担忧,对传统与现代断裂的深刻感受。然而,不仅仅是韦伯与贝尔生活的时代,如今对当下的每个人来说其实都面对着这样一对矛盾的张力——那是一种深深的传统与现代撕裂的感觉。现今的一切都渗透着二者力量的交杂,让人不禁想要发问: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们?

六、引发的思考

思考1: 文化是否有优劣之分?这个问题是老师在也曾在上课中提问过的。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当时班级的回答与文化多元论者认为的一致:文化没有优劣之分。就像人的性格一样,没有好坏之分,只不过在不同的文化中的人或者不同性格中的人会对同一件事有着截然相反的应对方式。但是这样一种多元论的看法是否也有它的局限性?当一种所谓的前现代文明用弓箭来对抗所谓的现代文明的直升机、甚至是坦克或者是导弹的时候,它们在器物层面的确是表现出来截然不同的驾驭自然的能力。如果这两者文化出现直接的对抗与冲突的时候,可以很明显地判断出哪个更适合生存而哪个更易被淘汰与遭遇侵害。换言之,多元论的说法是不是过于精致过于浪漫?过于沉醉于一个粉色的幻想中?然而那种实力论的说法却又过于残酷过于冷冰冰。在这两种极端的立场之间,是否存在第三种的思考? 思考2:什么是现代化?现代化是否一定意味着西化?当我们谈论现代化的时候,我们究竟是在说什么?这个现代化是否本身就预设着一种当代人的自我欣赏以及与以往世代的一种区隔化?那么这个现代化是否一定意味着我们今天站在这里就要穿这样的服饰做这样的发型?是否存在可替代性的方案?这里牵涉出一个更深的问题,也就是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是否存在着深刻的断裂。还是我们认为传统与现代之间是一种无缝的过渡?是一种非常平滑的延续性?这两者究竟意味着什么?当我们在作出判断的时候,传统与现代我们会分别赋予它们怎样的价值?一种怎样的想象?这似乎是作为现代人,我们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那么,进一步思考,传统对于当代究竟是一个负担还是资源?我们所经常说的,对于传统要采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方式,但是存在在之间一个吊诡的问题却是,当我们谈论传统时,传统恰恰会对我们的判断造成影响。传统会告诉我们与现代主流看法不同的一套标准,会重新塑造我们的价值判断,也就是我们在谈论精华与糟粕的时候会采取完全不一样的标准。在面对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思考对于传统怎样进行取舍? 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说“未经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反思从未曾思考过的问题是阅读这两本书带给我的最大的收获。阅读这本书与贝尔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过程就像是一场远征,也许这场远征只是我生命中很多冒险的一小部分,但是它建立的体验却是独一无二的。也期待可以在接下来的阅读中获得更多类似这样的体验,直面人生的冒险与远征。